渴望之書
懺悔并不需要足夠多的罪惡才會做,當你想要懺悔的時候,白云忙著找另一朵白云,流水忙著奔赴下一條更大的河流。自然里,沒有人注意到你這個準備懺悔的人。
手表上的指針指向北京時間07:00,窗外零下15℃??粘怂蛠韯偀徇^的面包,黃油抹進切口,瞬間融化滲入到面包的肌理讓孔洞塌陷下去,將一顆被碾碎的麥子推了出來。
飛機像一只大鳥掠過皚皚白雪的群山,大面積的黑色森林出現在視野中,那塊黑色逐漸擴大,最后占滿整張大地的畫布。剛下過雪,雪像糖霜看似隨意卻均勻地撒落在森林中?!帮w機是正在一塊巨大的黑森林蛋糕上飛行呢?!蹦X子里的小人悄聲說。那塊黑森林蛋糕正在等那口櫻桃酒來共同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很快,我應該能夠聞到那最佳的味道,只缺空中出現一個手拿魔法棒頭戴頭巾的主婦,將魔法棒朝飛機輕輕一點,或許飛機就會噴灑出醇甜的櫻桃酒。我把自己扔到了天馬行空的天邊,正躲在云朵里等著品嘗。才發現飛機馬上就要降落。而我幻想的那塊黑森林,此刻變成了藍色遼闊海面,緊接著變成了樓宇高低錯落的城市。雪山、森林、海洋,落地,清晨墜落成黃昏。
(加拿大港的帆船酒店曾經也是標志性酒店)
黎明將至,久睡昏沉。決定從酒店步行去巴拉德灣海港邊的Stanley Park公園。晨曦是涼的,城市剛醒,冷空氣一步到位灌進肺里,打通了任督二脈,一個激靈,去哪里都好。海鷗漫無目的似地飛著,停泊的船帆在風里微微翻動。風來了,云飛了起來。溫哥華海洋館坐落在公園入口的一塊空地上,還沒有開門。四周寂靜得像是那些動物都還睡著。再過兩小時,可以看到嬉戲的海豹,暢游的海豚兄妹,無憂的海龜大哥,似白光閃過的大白鯨,還有一群一群的水母。在每一個精心設計的圓形水缸里,引體向上,不知疲憊,升騰、下墜,下墜、升騰,周而復始。這種精靈一般的生物,有著神奇的力量,它是透明的,心也成了透明的。
(海洋館里一同醒來的動物)
臨近中午走出海洋館,林子很美,明亮而幽靜。人和狗冒著熱氣,自行車的車輪壓著凍霜的小路,有薄冰碎裂在車輪下,咔擦咔擦讓人提心吊膽的聲響。但我和自己已有約定,我有充足的體力,在沉醉前再往深處走一走。我像“一個東方黃昏的孩子,愛上了西方黎明的女兒。但只有凝望,不能傾訴?!痹谖宜畹氖澜缛圆紳M了各種堅硬得難以沖破的意義,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要把它們當回事。
這么輕而透的空氣,我有些醉氧。
(離溫哥華市區最近的滑雪場惠斯勒Whistler Blackcomb)
聽說這個北美最大的城市公園,待到四月,櫻花滿城。和去日本“一期一會”相比,我更喜歡北美的自然,無論是紅楓還是櫻花,自然有自然的樣子,人有人的活法,互不干擾,各得其樂。我實在煩了那些借物言志和啰嗦的人生大道理。這個季節,只有松林醒著。驅車去山頂,一直等到山腳下的城市亮起燈火,頂樓餐廳餐桌上的燭光照亮晚餐。當我置身塵外,我像天鵝航行,像石頭下沉。在雪道上不停栽跟頭,和各種膚色的孩童在雪堆摔作一團,在叢林里穿上踏雪板走起來像個笨企鵝,陽光從樹梢溜向海平面,冬日的紅玫瑰逐日盛開。就在這雪山滑雪場和公園港口悠然地度過了一周。身體里好像有什么在尋找熟悉的人聲,不能免俗地打算去看看傳說中的煤氣鎮水街上的蒸汽鐘。
(地球北端的中山公園)
(觀景塔上看到的城景)
(世界上第一座利用蒸汽驅動的時鐘成為當地標志性景點)
蒸汽鐘每隔十五分鐘鳴響一次,地下管道的蒸汽朝著空中噴出霧氣。孩童繞著鐘塔歡奔,成人站在一旁。街道五十米以外,便是海洋。海洋的那一頭,是我昨晚剛下來的雪山。水街轉角過一個紅綠燈便到唐人街,只要一眼,便能辨認。紅紅綠綠,雕龍畫鳳,滿街招牌,只是很多樓面緊鎖,或者搭著空無一人的腳手架。一家叫西湖的店走進去,像是走進了某部港片里的舊上海。時空因為混亂的搭配變得錯亂,江南的旗袍水鄉的油紙傘,旁邊站著星球大戰的帝國風暴兵。真是送給老外最糟糕的“東方美學混搭”。
要去格蘭威爾島,當地人都以為我要去集市采購。華人在這里大部分經營著水果生鮮和制作一些餅干。奶酪、肉腸、各種腌制品還是白人的特長。除了工業建筑的外殼,這里早已成了溫哥華新形態集市的代表。流浪歌手在薄雪空地支起琴架,接上電源,面向太陽,背對路人。他輕聲低語地唱著,似乎根本不需要觀眾。
(這個叫做Granville的小島前身為工業園區,現在是溫哥華集藝術文化和集市于一體的最受歡迎的社區之一)
(Granville集市里當地人自制的奶酪)
我沒有在這里買到什么,倒是在港口吹了會冷風,結交了幾個攤口的朋友,一家意大利雜貨店櫥窗里擺著意大利面醬、奶酪,玻璃上貼著:肥胖和糖尿病患者不宜多食。傳統家常商品琳瑯滿目擠滿了兩大間屋子。房屋連接處一塊木板年久失修垂了下來。微胖的意大利老人待在里屋,躲在陰暗處。他的兒子不愿來接手他打拼一輩子的老店,他尋思著把店盤出去,屋子破了,他也不是很上心,不著急找人來修。貼著價簽的時鐘站在陽光里,儼然一位大義凜然的法官,一刻不停地在走,貨架上的食品在慢慢走向到期的日期,他和他的商店,他的房子,連同午后突然出現的我,都在一點點老去。唯獨在時鐘視線的盲區,一幅沒有作者的待售油畫,曬在太陽里,成了這個空間里唯一的生氣。
(溫哥華的清晨)
我想起昨天去的唐人街,街上幾乎所有的生鮮蔬菜、南北炒貨店都在開門迎客。中國人不管到何時,不管在哪兒,煙火都在。一家裁縫店還貼著孫中山來溫哥華那年的報紙。90歲的老裁縫熟練用著電動縫紉機,正在趕制一件婚禮四件套西裝馬甲的扣眼。老太太坐在門廳,燈光不亮不暗,正在讀一份報紙,抬頭向走進的我微笑頷首。那個笑容,燒毀了唐人街所有的不堪與衰敗。
又一個黎明,沉睡中落地。伸手摸鑰匙,發現一塊從餐廳帶回來的黃油化在背包側袋。軟軟地,后來也沒有再找到合適的面包涂上。
(寒夜遇到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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