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氣息
阿城先生說:“大陸人總講香港是文化沙漠,我看不是,什么都有,端看你要什么。比如你可以訂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書,很快就來了,端看你訂不訂,這怎么是沙漠?香港又有大量四九年居留下來的大陸人,保持著自己帶去的生活方式,于是在大陸已經消失的世俗精致文化,香港都有,而且是活的。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沙漠都在心里?!?br />
我是在除夕前一天到的香港,飛機快降落時,透過舷窗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高樓,心情是激動的。我算是被港臺流行歌曲影響的一代,我成長的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應該是香港娛樂業風靡全中國的黃金時期。但更令我神往的,是阿城先生說的“活的世俗文化”,以及那沒有受過重大沖擊的“中國習俗”。
飛機落地香港國際機場,首先看到滿眼的繁體字,心里一陣波動。我讀古文已經很多年,看到這些文字還在活生生地用著,感到時光好像倒流了,古老的中國,我來了。有人接機,上車后汽車一路東行,過了兩條海底隧道,路過紅磡體育館,路上有一段稍堵,終于從九龍登上了香港島。人煙開始稠密,也多見包著頭巾的南亞穆斯林,他們是菲傭吧?街道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人群川流不息,世俗生活正在這里生龍活虎地上演。明天就是除夕了,對比現在的北京,那座移民城市已經快變成一座空城了吧?
我在一條特別擁擠的路上下了車,推著行李,走進一條類似內地農貿市場的路。路兩旁有賣海產品的,有賣衣服的,賣花的,地上濕乎乎地淌著污水。同行的親戚笑著說“接地氣”,我說是的,人間煙火氣。預訂的酒店就在這條“農貿市場”的巷子里。我們擠著往里走,見到地上蜿蜒著一條軌道,一會兒一輛有軌電車緩慢駛來,立即陷入粘稠的人群中?!皣巼帯钡拟徛暦路鹎苗?,提醒人們注意。它緩慢通過,像巨人小心躲避屋內易碎的玻璃杯。前面停著一輛小貨車,正在往下卸貨,電車滑到近前,不急不躁老實等待。我望向車內,車分上下兩層,沒坐什么人?!皣巼帯甭曉俅雾懫?,它向遠處駛去了,我們進入酒店。
酒店大廈總高三十層,我住在第二十五層,窗外可遙望維多利亞灣,但也只是部分,能看到一艘游艇在上面漂著。即使是二十五層這樣的高度對于人多地狹的香港來說也不能做到一覽眾山小。我來到窗前探頭向下望,樓下似萬丈深淵,剛才的那個“農貿市場”變得好小好小,小得都快看不見了。抬頭向前,依然有幾座很高的樓立在面前。整個香港就是這樣的“細長條”,連公交車都是雙層的,似乎這里的重力加速度小,所有的建筑都在往高長。
樓房都顯老舊,有的甚至破爛,很多窗外晾曬著衣服。我看到對面樓頂的小房子里也住著人,因為那里擺著植物,旁邊還支張圓桌,放著椅子。后來的一天我還看到有人在上面打太極--我和他隔著樓與樓之間的好幾道深淵,好似從一座大山遙望另一座大山。
換上短袖,真夠熱的,下到地面,再次進入摩肩接踵的人群。春節在即,人們都在忙于采購年貨。路過幾家賣海鮮的,蝦和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魚分門別類地擺著。我們沿街走去,拐了幾個路口,一邊走一邊踅摸飯館。時間是下午兩三點,最后來到一家茶餐廳,沒想到里面的人竟然爆滿。我們呼呼啦啦地進去,最后居然在角落里找到兩張小桌。于是一通狂點,從蒸肉丸子、金錢肚到蝦餃,再到各種淋上醬油吃的米飯--那醬油極其鮮美。然后我出門去旁邊的711買酒,買到兩瓶廣東產的大約四兩裝的米酒,塞到兜里帶了進來。我倒不是怕這里不讓外帶酒水,而是不想讓香港人覺得我們下午茶時間就開喝,純屬大陸來的十足酒鬼。菜接二連三地上,籠屜碼得跟煙囪一樣高,最終兩瓶酒全被我喝掉了。飯館里坐的全是香港本地人,這是我喜歡的;他們在春節前來到自家門口的茶餐廳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這件事聽著就讓人感到放松。不時有人朝我們這邊看兩眼,唉,我的外地口音啊,肯定早就暴露了我大陸人身份。聽說這里有些排外,不過目前我倒沒覺得。剛才點菜的“阿姐”對我們不錯,她還建議我們把兩張桌子拼起來組成一張大長桌。再之前711那個收銀姑娘也挺好。我進門問,您這兒有白酒么?她給我指了指一處貨架,臉上仿佛還有些難為情似的。我看到那里擺的多是紅酒,不算貴,另外就是日本的清酒了,米酒只有一兩種。飯館里,我同行的一位長輩說,別點那么多菜,回頭他們趁亂少給咱們上。我想,這是不是典型的大陸思維呢。
我想起齊如山先生寫的舊時的北京,那個溫情脈脈的城市,那些誠實樸素的人們,于是本能地信任香港——它從舊中國而來,那傳統的“中國文明”仿佛被隔絕了起來,沒有收到過沖擊和改變。因此,當它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感到陌生,但其實,那只是讓我們看到了自己舊時的樣子。
我暈著從飯館里出來,站在路邊的吸煙區抽煙??粗┧蟮娜巳?,以及四處的繁體字,體味著香港帶給我的傳統中國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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